当好小说遇到坏翻译，作为读者我们只能……挑错！

在美国老太太伊迪斯·珀尔曼（Edith Pearlman）80岁这一年，她的短篇小说集的中文版终于问世了。我们总算没错过她，虽然你也不知道她是谁。

没关系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伊迪斯·珀尔曼是谁。她1936年生于美国罗德岛，上个月刚过完80岁生日；当过电脑程序员，也曾在餐厅后厨煲汤；她写作40余年，发表了超过250篇短篇小说；作品多次入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集》，光是欧·亨利奖就拿了3次。直到2012年她的短篇小说集《望远镜里的视野》（Binocular Vision: New and Selected Stories）出版并接连捧得4座奖杯、入围3个文学大奖短名单……依然没多少人知道这位老太太。

以至于美国著名作家安·帕切特（Ann Patchett）把“珀尔曼为什么竟然没出名”这件事情，与金字塔是怎么建成的、泡沫塑料为什么就被拿来包装东西了，并称为“人类世界的神秘事件”。

帕切特觉得，我们应该把伊迪斯的小说与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和爱丽丝·门罗（Alice Munro）的作品放在一起，因为“那才是属于它们的地方”。《卫报》也表示，《望远镜里的视野》里的34则短篇小说明明已经告诉我们，伊迪斯·珀尔曼是和厄普代克、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一样杰出的作家！然而，《望远镜里的视野》的美国版和英国版依然是由两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出版的。

可喜的是，去年珀尔曼的《甜瓜》（Honeydew）由小布朗公司（Little Brown）出版，这可是JK·罗琳的书商耶，《甜瓜》好评如潮，年近八旬的老奶奶终于走出了英美读者的“被遗忘作家名单”。《纽约客》也发表了一篇文章，探讨珀尔曼写作中的远远近近和真真假假，很有意思。

“珀尔曼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在窃听或偷窥他人的生活，窃听源于亲近，而偷窥来自疏远，这些人物将亲近感和距离感融于一身。而为了充当上帝的’间谍’，宣判或预言人物的命运，珀尔曼又有意地远离自己塑造的人物，以目睹其整个生命历程。”

在与集子同名的短篇小说《望远镜里的视野》里，十岁的小女孩每天用父亲的生日礼物——一个双筒望远镜——观察邻居西蒙一家的日常生活，她看见“西蒙太太”每日靠打扫卫生与做针线活打发时日，“西蒙先生”则是一位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上班族。小女孩仿佛通过望远镜成为了邻居家里的一位“隐形客人”，事无巨细、富有感情的偷窥令整个故事真实而又诡异。在小说的结尾，西蒙先生自杀身亡，小女孩从次日报纸刊登的讣告里得知——那个女人是西蒙他妈，而不是他的太太。小女孩急忙告诉妈妈她一直以来的误会，“我以为她是他太太呢！”她妈妈轻描淡写地说：“她也这么想。”简简单单的一个结尾，让文中的小姑娘感到自己“突然进入到大人的复杂世界，明白了那时看到的东西”，也让作为读者的我不禁眉梢一抖、胸口一紧……

其实，“望远镜”也是在伊迪斯·珀尔曼手中的，她以文字与故事，旋调出人世间充满戏剧性的悲欢画面。

帕切特在小说集《望远镜里的视野》的序言中说，“这些小说蕴藏的东西如此丰厚，精神如此深奥，具有让人任意遨游的能量”，以至于她乐意并享受当众为读者朗读珀尔曼的短篇小说。她写道：“这并非一本充斥撞车、贩毒和绝望故事的小说集。人的绝望比人的孤独自主好写得多。这些小说是想象力和同情心的操练，是一次世界游历，是才华遭遇戒律时的事件案例，是让人惊诧的聪明才智。”

从这段话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出两点：第一，珀尔曼的小说十分令人期待！第二，（敲黑板）请注意划线的几句，这翻译怎么回事，略蹩脚啊喂……

“是才华遭遇戒律时的事件案例，是让人惊诧的聪明才智”的原文为“an example of what happens when talent meets discipline and a stunning intelligence”，窃以为应是“天赋、自律与惊人的才华相碰撞的例证”？

笔者等珀尔曼奶奶这本中文版等了两年，然后急切地花了五十多块，拿到了这样一本（很难讲的）书。阅读不畅就先不说，错误百出实在不该。

此番不能忍，大概可分三级（由弱到强），分别针对三大类的错误（由奇怪到奇葩）：

一、笔误（？）型

让我们姑且把将“jade elephants”翻译成“玉石像”（应为“玉象”）、将“morpho”翻译成“大闪碟”（应为“大闪蝶”）【都出自《劫案（Capers）》】这类小错误当做手抖敲错字的无心之失好了……

因为重点在后面。

二、“说跳就跳想删就删”型

1、译文：繁忙人行道上，她自己竟然顺手拿了一个人的钱包，一位大咧咧的年轻女子背着背包，背包拉链口竟然没拉上。多萝西——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过这样一顶帽子——沿人行道走到了一排女装橱窗陈列前。

原文：On a busy sidewalk she found herself plucking a purse from the gaping backpack of a careless young woman striding ahead of her. The young woman wore a red knit hat with a royal blue pom-pom. Dorothy—who had owned such a hat herself, a lifetime ago—drifted sideways to a window display. 来自于《劫案（Capers）》

→咦？帽子？为什么突然提到多萝西的帽子？原来，是译者弄丢了一句话。在连用两个“竟然”繁琐地翻译完第一句之后，译者忘记了翻译第二句——“这年轻姑娘戴了一顶红绒线帽，帽子上缀着个宝蓝色绒球。”

2、译文：神父汤姆不换气地（的？）讲解让历史活了起来，在学校后面……一间安静、有着轻言笑语的屋子里，和他们都喜欢的吉姆兄弟一起。乔司呢，也会某天去教书，他之后想过——大概教历史。

原文：Father Tom’s breathless oratory made history alive. Father Tom’s eyes were green and moist, like blotting paper. The way the fathers lived, there behind the school … a quiet, chuckling sort of house, with Brother Jim their beloved fool. Joss, too, would teach someday, he thought then—history maybe. 来自于《怎么摔（How to Fall）》

→不说别的，原文这个比喻句——“汤姆神父的眼睛是绿色的，眼泪汪汪，像吸墨纸一样”——就，消，失，了，呢。

三、“你在开玩笑吗”型

1、译文：我看了的那间卧室，有一张双人床，床脚是一个阿富汗人，折成一个完美的直角三角形。这类在日常生活中常见到的几何应用让我人生中很重要的十岁的自我意识感到满足。

原文：The room I did see had a double bed with an afghan at its foot, folded into a perfect right triangle.This application of geometry to daily life gratified my critical ten-year-old self. 来自于《望远镜里的视野（Binocular Vision）》

→请忽略第二个简单句式的翻译有多么啰嗦赘余，前面那句里“被折成完美直角三角形”的“阿富汗人”是什么鬼？༎ຶД༎ຶ`

此处的afghan是小写，用有道词典查都能出来是“针织软毛毯”，用其他词典可以查出比如“a woolen blanket or shawl, typically one knitted or crocheted in strips or squares”的解释……

2、译文：而后，爸爸仍然用一种耐心的声音解释说，西蒙先生开车进了车库，从里面关上门，用报纸包着鞭炮，回到车里，然后，开动车。

原文：Then, still in a patient voice, my father explained that Mr. Simon had driven into his garage, closed the door from inside, stuffed the cracks with newspapers, reentered his car, and turned on the motor. 来自于《望远镜里的视野（Binocular Vision）》

→呃，西蒙先生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死于一位中国译者笔下的“鞭炮”。鞭炮在哪里？“stuffed the cracks with newspapers”难道不是“用报纸堵住（车的）缝隙”？这不是美国电影或剧集中常用的自杀（或谋杀）方式？

3、译文：玛丽睡着了，仰面躺着，单薄的双手两边摊在被单上。她应该在关了灯的客厅里看节目来着，有瓶可乐在她肘边，她已经穿上睡袍，还敷上了面膜。就穿上了？好些天她都没穿。

原文：Mary was asleep, lying on her back, her thin hands side by side on the coverlet. She would have watched the program in the darkened living room, bourbon at her elbow, already wearing nightgown and wrapper. Already? There were days she never got dressed at all. 来自于《怎么摔（How to Fall）》

→玛丽都精神恍惚到好几天不穿衣服了，竟还有心情敷面膜……“wrapper”是指她穿了件睡袍和“罩衫”吧（也有说法“nightgown and wrapper”就是睡袍的意思）？不过，可以非常肯定的是，玛丽喝的“bourbon”是“波旁威士忌”而不是“可乐”啊兄弟。

要给八十高龄的珀尔曼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希望她不要被这件事气坏了身子……也但愿我们不会因译本的问题而错过了她的故事。

来源：作品

原标题：一本期待已久的小说集，可惜死于翻译